五 龙 记 忆

秭归县人民法院党组成员、副院长 彭少玲

刚参加工作，少不更事的我被派往乡镇法庭奋战在审判一线，年轻、单纯、胆小、不问世事是我的真实写照，然而我却颇有福气，遇到一位善良伟大的慈母，给我的人生记忆增添了丰富的内容。

巡回办案，就地调查、就地开庭是那时的审判方式，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带上周围所有的案件，有时边办案件边收案，下乡十天半月是常事，只有等案件办完了才能回庭。九十年代初的计划经济时代，没有交通工具通往村，村里也没有餐馆旅店。每次下乡运气好可以坐顺路的大卡车、拖拉机，大多数是步行，吃饭住宿都要靠当地的村干部或熟人解决。五龙是我们郭家坝法庭必去的一个点，第一次跟着老庭长去五龙，经历路途颠簸，但山清水秀的五龙给了我很好的印象。我被安排在五龙卫生所王医生家住宿，虽是初相见，却很投缘，王医生的子女都很有出息，在外面工作，平时难得回来，看到我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，让我睡最好的床铺，吃最好的东西。我也被她的能干和善良折服，干净整洁的房间，无微不至的关怀，让我有了回家的感觉。那时我不太懂得理解她人生的辛酸，但我成了她倾诉的对象，就这样我们建立了很好的感情，每次到五龙，我都会回到这个家，与这位慈母待上几天，我会跟她分享办案的喜悦，也会聆听她的心灵诉说，渐渐地我们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。记得有一次，我感冒发高烧，王医生及时给我打了柴胡和地塞米松的针剂，还给我喂了西药，但到晚上浑身疼痛，高烧不退，王医生不停给我按摩疼痛部位，让我在疼痛中进入梦乡，第二天早上醒来，一眼看见王医生彻夜未眠坐在我的床前，内心的感动无以言表，这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才会有的照顾啊！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“女儿”，是何其有幸？细想是王医生善良的本性，和与我结下的缘分，成就这幅会定格永远的画面，深深烙在我心里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
王医生的善良在远近山村都是有名的，做为一个偏远地区的乡村医生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，在她身上体现的再具体不过，无论是普通疾病，还是她拿手的妇幼儿科，只要是她能够想办法的，她都不会推辞，不分日夜，不管远近，只要有病人需要，她随时都会出现，附近的大山都能找到她的足迹，寻常人家都会视她为亲戚。农村人很淳朴，总是会找个连接点与他们觉得亲切的人攀上亲戚，即使找不到连接点，只要有恩于他们的人都会像亲戚一样称呼、走动，王医生因此成为大家的亲戚，经常听到人家称呼的不是婶子，就是大姐，还有姥姥和奶奶，几乎没有人叫她医生。经王医生接生的孩子不知有多少，被王医生在危机时刻挽救的孩子也不知有多少，这些孩子长大了，出息了，都会回来看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最先见到的人，看望自己的救命恩人。有的家庭，几代人都是王医生接生的，每每谈到这些，王医生就会露出会心的微笑，觉得十分满足。其实人不可能都伟大，但可以是崇高的，王医生就是这样，自己尝尽生活的艰辛，始终将微笑和温暖送给了每个需要的人。王医生的丈夫长期在外顾不了家，家里大事小事都靠王医生支撑，三个孩子抚养和教育都是王医生的责任，可以想象王医生背负了多么沉重的生活包袱，但坚强而善良的王医生，没有因为自己的负担，耽误一个医者的责任，反而将自己的爱心毫无保留奉献给大山里的乡里乡亲，始终用微笑面对众人，尽管微笑背后隐藏的是辛酸，但她还是笑得很亲切，很动人。前些日子，央视到处寻找最美乡村医生，我觉得王医生是当之无愧的，可是因为身体原因，王医生离开了乡村，离开了她热爱一辈子的五龙卫生所，离开了她倾注心血的乡亲。

因为工作调动，不久我便离开了五龙，临走时，我只带走了对王医生的感激和记忆，没有去跟王医生道别，也没有再回去看望她，这是让我懊悔一生的事情，总觉得自己忘恩负义，没有报答王医生，尽管我的心里一直挂念着她。今年突然听说她病危在医院抢救，我迫不及待去看望，当我走进她时，她的孩子们告诉我，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，也不能言语了，意识也经常失去，当我站在她的床边，心怀愧疚和痛心时，她睁开眼睛朝我望过来，递给我一个浅浅的，熟悉的笑容。我想她是为了我不再内疚，用了她生命最后的力量让我心安，她的女儿给我说，“妈肯定知道是你来了，想看看你，之前妈不睁眼的，妈一直把你当她的女儿，现在她安心了”，听罢，我的内心不能平静，这个眼神，这个笑容将继续写进我不朽的记忆，这个善良的母亲会永远在我心里。第二天，王医生过世了，我在公墓陪她一整夜，怀念久久不能释怀，虽然王医生走了，但她留给我的精神会永远陪伴我，她的坚强与善良，朴实与亲切，她的笑容，她留给我不多的回忆会印刻在我心里……